这样的表现,不要说那些侨门诧异,就连许多吴人对此都是大感不解,他们怎么就莫名其妙的被代表了
江东立鼎也有几十年,对于如何对付作为地主的吴人群体,时人也早已经总结出一套规律,或拉或打手段运用的很纯熟。虽然侨门内部也是矛盾重重,但是他们拱卫一个大义,又有客居异乡的生存压力,这让他们在形势危急的情况下,总能达成一个暂时的联合。
但这些优势,吴人是不具备的,他们本来就是一群亡国之余,并没有一个大义名分可以得到广泛的认可。类似顾陆这样的清望高门,下面还有周、沈这样的武力强宗,时刻摩拳擦掌准备取而代之。而那些乡土根基极深的武力强宗,彼此之间也是怨望深重,不乏世仇,得到机会便要将对方置于死地
所以过往侨门对付吴人都是拉拢一派,打压一派,他们自己甚至不用费心,得势的吴人会自己绞尽心思干掉乡土对手。
譬如义兴周氏三定江南过程中剪除乡土仇人,吴兴沈氏得势后一举端了周家老窝。不需要动手,吴人自己就把自己玩死了。而且王敦之乱后的吴兴沈氏,虽然得以保全,但也差点被乡人们联合起来挖坑埋了
可是现在,吴兴沈氏居然就做到了就连顾陆人家都做不到的事情,拉拢大量乡人一举将会稽从吴中分出,创建军州哪怕此前沈家有诸多劣迹,单就这一项壮举,对于吴人而言,沈家足以成为吴人中当之无愧的领袖门户
一直到了这时候,那些被围困经久的台臣们才明白,为什么沈哲子在攻入台城后敢于那么硬气。他所仗的势不是因为收复建康的功勋,也不是因为帝婿的身份,而是因为他是沈家嫡长子。而沈家最大的功劳,就是给吴人争取到一个立身之基,一个完完整整拥有自己常备军队的方镇,让吴人获得了与侨门角逐较力的底气和资格
可以预见,在未来很长一段时间中,时局中绝对没有人敢于明目张胆的去对付沈家,或对付沈哲子。如果有人敢于这么做,他所面对的对手将不只是沈家与沈家的亲友故旧,而是围绕整个东扬州的一个群体,将会遭到强力的反扑
吴人的地域观念有多强当年作为吴地士人领袖拥戴鼎立江东的顾荣虽然已经去世,但如今在吴中乡土却是骂声一片,甚至不乏人扬言要将顾荣断碑掘墓、劈棺曝尸以向乡人谢罪,吓得顾家要常年在顾荣坟茔周围布置看守。
侨门南来,无论在政治上、还是在乡土实资上,无疑都会侵害到吴人。如果这个矛盾得不到解决,反而越演越烈,那么对乡人有大功的沈家在时局中的地位就会越来越重要换言之,谁想对付沈家,必须要解决掉南北冲突矛盾,或者瓦解掉沈家团结乡人的基础,否则极有可能再次酿生兵灾
一俟明白了这一点,这些台臣们心中滋味各不相同,但无论他们心情如何,沈家势大已经成为一个不争的事实,他们现在也只能接受。想得再深一层,则就是如今时局中增加了这样一个变量,他们该以何样的态度去面对。
沈哲子虽然离开台城转镇石头城,交出了防务大权,但却并没有因此而被冷落下来,不时有台臣前来拜访他,更不乏有一些台臣直接搬进了石头城来,借此以表示对沈家的支持态度。
当然在如今一个如此复杂的形势下,沈家的势大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欢呼雀跃,衷心祝福。有一部分台臣虽然也来到石头城,但目的却不是来拜会交好沈哲子,而是请借舟船远行。
早先建康附近舟船早被历阳军搜刮一空囤放在下都,而后被徐茂他们一把火烧个干干净净,如今建康附近有船的只有覆舟山附近和石头城这里。
虽然这些人借船各有托辞,但沈哲子心里很清楚他们要去哪里,西向的去见陶侃,东向的去见王舒、郗鉴。沈哲子对此也不刻意留难,毕竟他家如今也算一方大佬,再放低身段去为难这些小虾米没意思,来日真正的较量还是要跟这些人各自去见的人选掰手腕。
第366章0364偿有功
沈哲子迁入石头城后不久,梅雨如期而至,绵绵阴雨降落下来,天幕阴沉低垂,暑气稍减,天地间充斥着浓浓的潮气。
这样的天气,又是在饱经劫难的时下,大概会勾动起人心里无限的骚情伤怀。聚集在石头城这些台臣们也多受天气感染,加上没有了兵灾威胁,渐渐便放舟江边吟咏叹唱起来,偶尔看到江边几具已被游鱼啄食干净血肉的尸骸,往往还要掬一把同情泪,长叹流涕。
不过在这阴雨天里,沈哲子心情反倒有些好转。倒不是他缺乏同情心,而是梅雨到来与农事休戚相关。如今这雨水不早不晚,如果战事能够抢在七月前完结,可以不耽误晚稻的播种。有了这一季稻米收获,今年这光景不至于太过难熬。
王导已经接手了建康的政务,沈哲子也在劝告那些逗留在石头城的台臣们返回台城去各司其职。来日政局再怎么波诡云谲,终究要让小民吃上饭,局势才能谈得上平稳。这半年来建康左近乡民们虽然饱经战事摧残,但既然侥幸活下来,总要忍住悲痛,为将来做打算。
护军府那些将领们每天都来纠缠沈哲子,希望能借到一些粮草前去征讨平定叛军张健,但是粮草没有讨到,反而讨来了一纸手令,所有非在军籍的宿卫成员统统遣退安置归乡。为了安置这些受乱军裹挟加入宿卫的乡人丁壮,沈哲子特意往返台城数次,才与王导等台臣们达成共识,暂取权宜之策,军功折田,最快速度将这些人安置下来,抓紧投入生产。
这样的安排是不符合惯例法度的,以往朝廷针对于此的善后往往都是将这些被裹挟的民众直接编入军籍,设屯安置。这样一来,经手的官员有政绩,而朝廷则增加了直接掌控的田亩和人口,而且做起来也简单。唯一被侵害的则就是这些民众,良民丁口自此成了军户。
但是现在情况则有些特殊,一方面是京畿附近并没有适合大量屯垦的土地,另一方面则是迫切需要进行生产以供给京畿。不过要将军功落实到每一个个体的身上,然后再逐一给他们划分田亩,中朝以来未有先例,尤其要让王导接受这样一个方案,简直就是不可能的任务,而且会招惹很大的物议。
沈哲子说服王导的方法也简单,还是吓唬他。
建康周遭如今残破不堪乃是不争的事实,如果不能快速稳定下来收拢人心,那么来日等到皇太后并行台一众人员归来,凭建康目下的状况实在难以承载那么庞大的人员涌入。届时极有可能会有人借此要求迁都,甚至干脆就将皇太后等人扣在京口,继而商议迁都。
关于迁都与否这个问题,沈哲子跟王导的立场是一致的,那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