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此,眼看着就要权势滔天的张家被连根拔起,连带着数百官员因为贪腐问题被御史调查,朝野风气为之一清。
恰到八月,正是御史奉命出巡,检查汇总各郡长官政绩之时,有张家一案在先,底下官员无不胆寒。
论关系,谁能硬的过有擎天保驾之功的张家?谁家的女儿能像张家的一样诞育皇长孙?
然而一旦触犯律令,一样该杀的杀,该关的关,偌大的豪门就此烟消云散。
“张家二老呢?”胡亥问道。
司马欣道:“先是病倒了,后来他们村里来了一对年轻夫妻,把老人接回去了。那女的好像是从前跟张芽订过亲,后来张芽发达之后,就毁了婚。”
“那是桂花和赵大眼子了。”胡亥想起来。
司马欣道:“陛下知道?倒是一对念旧的厚道人。张芽和张灿的尸首,也是这对夫妻给收的。”
胡亥想到当初巡游天下,在第一站郑国渠不远处的田地里,与张伯第一次相见时,对方操着乡音,一口一个“令长大人”喊自己的情景,不禁也是一阵唏嘘。
“富贵容易,若想守住富贵,不被富贵迷了眼睛,可是古今一大题目,唯有心怀宏愿、清正自守之人才能做到。”胡亥叹道:“愿天下多些此等贤士。”
一时司马欣退下,冯劫上殿堂。
胡亥与冯劫例行讨论过政务,见冯劫似乎还有话说,道:“怎么?”
冯劫道:“昨日张苍向臣递了请辞书——只说是要回家乡养病,可是臣问了问,他身体康泰……”
“哦?”胡亥想了一想,道:“他是怕张家的案子牵扯到他?”
“是这么回事儿?”
“也不怪他,是太子硬压着他,叫他给张芽一家序到家谱上。”胡亥道:“朕是要整治贪官污吏,这事儿跟张苍不相干,你去宽慰他几句。”又道:“说起来,太子最近都在忙什么?”
冯劫一噎,顿了顿,小心道:“听说……是在安心养病。”
胡亥翘了翘嘴角,笑道:“倒是比从前乖觉些了。”
冯劫眼观鼻鼻观心,不敢接话。
太子妃鲁元只觉这俩月来,宫中异常清静,也不见有人来,问左右,又都劝她安心养胎。
鲁元只当是太子泩流连于各宫人之间,身边侍女怕她伤心,有意隐瞒,却不知道外面已是天翻地覆。
已经是第二次怀胎、第二次生产了,不比第一次的紧张恐惧,鲁元这次从容了些,虽然仍免不了了一场受罪。
恰是年末的十月,鲁元夜里生下一名健康的男婴,哭声洪亮。
孩子甫一降生,便被皇帝立为“皇太孙”,名嬴祚。
在此之前的三位庶出哥哥尚且没有名字,皇太孙却已经担起了“国祚”的重大意义。
第208章
萧瑟秋风中,神勇了十几年的二郎神终于老去了。
胡亥亲手把它葬在章台宫庭中树下,手中握着一枚狗牙,想要一同下葬,却又有些不舍。
这颗狗牙,原本是二郎神小时候换下来的牙,后来赠送给了还是孩童的张芽。
张芽在乡间之时,就以红绳把这狗牙串起挂在脖间,等到做了太子属官、富贵滔天之时,则换了金链子将这狗牙串在胸前,务必要来往之人第一眼就能拿看到这“御赐”的信物。
沧海桑田十数载,张家倒了,桂花与赵大眼子不敢留这“御赐之物”,为张氏叔侄收殓之后,便把此物送还了监斩官。
于是层层上送,最终由廷尉司马欣呈给了皇帝。
狗牙已被胡亥捏得温热。
“呜汪!”一只小奶狗从树后扑出来,通体乌黑,只胸前一簇白毛,肖似躺在坑中的老二郎神,正是二郎神的后代中与它最像的一只。
“二世,过来。”胡亥蹲下来,冲它招手。
他称呼这小家伙“二郎神二世”,简称为“二世”。
“也罢。”胡亥叹了口气,把那金链狗牙给小家伙套在脖子上,“给朕留个念想。”
二郎神二世低头想咬颈间的东西,却哪里够得着?像是生了气,冲着胡亥又“呜汪呜汪”叫起来。
胡亥转身,二郎神二世追着他的衣角,跌跌撞撞扑上去。
一阵秋风吹过,拂动树顶金叶簌簌作响,二郎神永恒香甜的梦里,不知会梦到什么:是母亲吐血雨夜的惊恐,是追随皇帝跳入堕龙崖的刺激,是与金子岛小花狗的缠绵,还是日复一日陪伴着帝王的寂寞……
张家贪腐一案的余震尚未消褪,咸阳城又迎来了汉王太后。
与汉王太后一同而来的,不只有载满税金的货车,还有她身边一干适龄子侄辈的孩子:汉王刘盈,吕雉娘家的外甥等人。
听说还没等汉王太后谒见皇帝,汉王太后外甥女与车骑将军灌婴的婚事已经颇有眉目了。
胡亥在章台殿接见了吕雉,还特意请了太子妃鲁元一同出席。
不过是半年光景,皇帝与汉王太后再相见时,彼此手中的权力都越发集中了。
这半年来,吕雉在封地囚杀卢绾、贬斥周勃,将掌实权的位子次第换成了娘家哥哥与妹夫樊哙等人。
吕雉出咸阳之时,尚有灌婴与夏侯婴甘犯其令,护送戚夫人与如意逃走;吕雉归于咸阳之时,汉地属臣却再无人敢违背吕氏的意思。
“朕先自罚一杯。”胡亥笑道:“王太后将这样贤良的女儿许配给朕的儿子,却受了好大的惊吓,这是朕疏忽之处。”
鲁元一愣,迎着母亲关切的视线,忙道:“陛下待女儿极好,外面的事情,女儿诞育嬴祚之前,竟是丝毫不知,平平安安把孩子给生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