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肺结核三个字,杨逸竟不知心里是什么滋味,肺结核在后世到六七十年代,还可以说是绝症之一,后来随着医学进步,各种诊断分析的手段越来越先进,才勉强算是攻克了这种病症,即便如此,想治愈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经他一翻诊断可以确定,最初赵煦应该只是轻微的肺部感染,得不到及时有效的诊治,才慢慢形成肺结核,现在虽然还不到晚期,但已相当严重
焦守与刘瑗几乎是同声问道:“状元郎想必能医治了”
殿中数道目光全部落在杨逸脸上,杨逸再次向赵煦抱拳施礼道:“陛下,请恕臣斗胆直言,臣只有七成把握治愈。”
对于普通百姓而言,七成把握大致值得一试了,但对于皇帝来说,却是难以接受的,这就象在拿皇帝的命在赌博,所以连章惇都不免露出失望的神情来。
那两个御医更是立即出言驳斥道:“陛下万金之躯,若无十足把握,岂容胡来陛下,臣等从医数十年,从未听说过肺结核这种说法,敢问杨状元,你是在哪部医书上见过这种病症的论述若是不能说出个所以然,就拿陛下试药,出了差错你可承担得起”
赵煦等人都没有说话,可见他们对这个问题也是想知道的,杨逸只好答道:“我所说的肺结核其实也就是肺痨的一种,肺痨在各种医书上多有论述,但前人在这方面的论述都过于笼统,在下不才,凭自己的经验,根据病症表现的不同特征,再次把肺痨细分为肺结核、肺气肿等病症,从方才诊断所得,陛下所患之症正是肺结核,是肺痨中最难治的一种,乃气阴两虚所至,用药当以益气养阴为主”
杨逸花了一盏茶时间,把肺结核作了一次比较详细的论述,其间与两个御医多有争持,杨逸从后世得来的一些医理是他们无法接受的,而后世那些根据现代设备诊断出来的论据他又不能说出来,你不可能跟他们说什么细胞变异之类的东西,说出来他们只会说你是荒诞不经,你还无从反驳。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赵煦又连咳了一阵,上气不接下气,还当场咳出血来,那血色不如正常人的鲜艳,呈淡淡的暗红色。
咳完之后,赵煦虚弱地说道:“尔等不必争了,朕相信杨卿,请杨卿开方子吧”
“陛下”
“退下”
两个御医还想劝阻,被赵煦轻斥一声,只得惶恐退去,赵煦并不傻,杨逸虽然没有辩赢两个御医,但两个御医也没有辩赢杨逸,那就是说至少杨逸的医术不在他们之下;而业术有专攻,从杨逸诊脉过后问及的各种症状全部正确来看,在自己的病症上,杨逸应该比这些御医更有心得,因此,虽然杨逸自己说只有七成把握,赵煦乃愿让他试一试。
刘瑗早到桌边磨好墨,杨逸提笔疾书:党参六钱,北黄芪九钱,熟枣仁两钱九,柏子仁两钱九,麦冬两钱九,北五味子两钱,白芍四钱半,红枣三钱,炙甘草两钱九。水煎服,每日一剂,分两次服。
写完药方,杨逸又把一些饮食上的禁忌向焦守等人一一交待,按正常程序,宫外的郎中开的方子,是必须经过御药局论证才能用的,杨逸最后向赵煦作揖道:“陛下,臣有个请求,此方若御药局有异议,可弃之不用,但若用臣的方子,未经臣复诊,请莫擅自更改方中的药材与分量。”
赵煦点头道:“杨卿放心吧,朕说过,朕相信你”
杨逸又把按厥阴俞穴缓解咳嗽的方法教会了焦守,才与章惇告辞出宫。
右掖门再次悄悄的打开,一辆马车从宫里轻灵地驶了出来,杨逸从微开的车帘向外望去,可见今夜把守右掖门的正是内押班梁从政,从梁从政到刘瑗,再到焦守,这些人无不是赵煦宫中心腹,这意味着今夜之事,是一个重大的秘密,而杨逸作为主角参与其中,是福是祸难以预料。
这皇宫之中,一件本来简单的事,往往也能牵涉重重,只要一点细微的破绽,在这个地方就能翻起滔天巨浪。
万一真有什么差错,自己必定会成为最好的替死鬼,只要坐实自己谋害赵煦的罪名,旧党就能把章惇等人一网打尽,而且打得永世不能翻身,所以心神坚硬如章惇,精神强悍如杨逸,也是步步如履薄冰。
一出皇宫,章惇就让侍卫严守马车四面,然后沉声问道:“你实话跟老夫说,陛下的病情到底如何”
“很严重从病理上划分,病症已经进入中后期,即便能医好,也是一个长期的调理过程,其间出不得任何差错。”杨逸的声音也异常阴沉,阴沉得仿佛不是从他口中发出的声音。
“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我没说谎”
“你小友啊,你到底有几成把握”
“七程半”
“说实话”
“章相公,我是人,不是神这种慢性病医治起来用时都会很长,在漫长的用药过程中,常有可能引发其它病变,而这些风险是谁也无法准确预知的,而且治疗过程各种药性的把握,日常饮食的禁忌都丝毫差错不得,若是有心人加以利用
章相公,你应该比我明白,别看吕大防等人一个个外放到了地方,可你真正的对手并不是宫外那些人;就象现在,只要陛下临朝,宫外这些人根本不堪一击”
章惇霍然望向杨逸,目光沉沉
第一卷第064章官杨处女秀
杨逸一语道破天机,说章惇的对手不在宫外。
这个问题看似很显浅,但身在官场的人,真正能抓住这个核心要义的却不多,许多人终其一生在官场倾轧,忙着对付身边各种样样的对手,往往却无力从身边的泥潭挣脱出来,站到更高处,看清问题的根源所在。
就象现在,很多人都认为太皇太后高滔滔死了,她的时代已经过去,旧党已经成了昨日黄花,但事实上是这样吗事实是,有些人就算死了,他的理念,他的意志会依然存在,影响着一批又一批的人。
所以章惇的对手事实上是一种理念,一种意志,这种理念和意志的代表是谁,你必须先找准目标,高滔滔是死了,司马光是死了,可如何才能打破他们留下的这种理念,不让它传承下去,这才是章惇要面对的核心问题。
若是章惇等人只沉醉于对吕大防等人的打击报复,那就等于是只铲除了野草的枝叶,没有挖出根须,只要季节一更替,它又成蓠蓠之势铺满原野。
章惇是赵煦巩固皇权的一把利刃,而赵煦,可以说也是章惇用以铲除那种理念的倚天剑,没有赵煦,章惇只有束手就擒的份。
暗淡的车厢中,章惇与杨逸沉默着,他们之间,大多时候话不必说得太明,点到即可,直到车子进了景明坊,章惇才说道:“小友,无论如何,一定要将陛下治好,至少也要将病情稳住,咱们需要时间啊老夫明日会推荐你兼任起居舍人一职,只是你这腿”
起居舍人的职责是跟在皇帝身边,记录皇帝的起居情况,从皇帝的一言一行,到吃什么东西,临幸那位妃子,都要记录在案,这不是个什么好差事,却是最接近皇帝的人之一,章惇推荐他兼任起居舍人,自然是为了方便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