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吏员,下面就该会一会衙役了,故而又发下话去,召各衙役班头速速到大堂来参见。
却说这衙役编设不像小吏齐齐整整的分成六房那么正规。虽然也有三班衙役的设定,但还是比较随意。若干威望高的衙役称为班头,每人手底下各有一班人,轮番应付各种差使。
方知县一声招呼。在衙的五个班头都上了大堂来拜见,这五个人很凑巧的分别姓关、张、赵、马、黄,常常被戏称为五虎上将。
“五虎上将”都知道新官上任三把火的道理,所以表现很拘谨,不敢太过于随便,生怕惹了新来的知县不痛快,平白挨一通板子。
方应物高居公案上,面无表情,重重咳嗽一声开口道:“本官明日要出衙办事,左右需要有人随从同去,你们谁去”
大多数衙门里的班头都是人精,遇到奇怪的事习惯性先在肚子里转一转比如这新知县上任后不先在县衙里熟悉情况,却要跑出去办事,这就很奇怪。
但也有反应速度快的,当中一人立刻上前一步站出来,对方应物道:“小的张贵,愿追随大老爷左右”
其余四个人见状纷纷暗骂自己一声,这情况分明就是新县尊对衙役不熟悉,所以才没有直接点将,而是询问“谁愿同去”。
这是第一次跟随办事,谁要能跟着去,谁就是近水楼台,就有最大机会取得新县尊的信任,那么日后的江湖地位自然就最高。
刚才自己简直昏了头,不知胡思乱想什么,居然让这张贵抢了先,白白损失一个表忠心的机会。看罢,现在这新县尊肯定对张贵印象最好
果不其然,方知县脸色突然缓和了下来,对张贵和颜悦色的说:“张班头勇于任事,这很好本县向来不亏待敢作敢当的人。”
张贵暗中窃喜,顺势就在地上磕了一个头:“大老爷说的哪里话,小的实在当不起,但凭大老爷一句话,小的赴汤蹈火也不在所不惜”
其余四个班头暗暗撇撇嘴,这话说得漂亮,简直让年轻的知县老爷心花怒放、倚为心腹了,下去以后该叫这姓张的摆酒请客
方应物开怀大笑几声,“好,好张班头请起,明日辰时从衙署出发,你带几个手底下人马跟随”
“得令”张贵响亮的答应一声,美滋滋的退了回去。这下可占得先机了,只要小心侍候,成为新县尊心目中的首席班头指日可待吖
忽然想起什么,张贵又讨好的说:“大老爷肯明示要去哪里么需要小的提前布置否”
方应物漫不经心的答道:“哦,距离此地倒也不远,就是灵济宫那边的西厂衙门。”
明白事的人说起西厂都是谈虎色变,“五虎上将”登时齐齐动容,张贵冒着犯忌讳的风险,忍不住问道:“小的斗胆一问,大老爷要去西厂是因公还是因私”
方应物“不妨说与你们知晓,那西厂衙门吞了本县三千两银子,殊为可恶本官明日亲自去要这笔债。”
我靠五虎上将像是被雷劈了一下,都惊呆了这新知县竟敢去西厂要银子脑子没毛病罢
那西厂是什么地方当初在京城掀起的腥风血雨可是历历在目,多少重臣大佬都栽了,区区一个知县去了纯粹是白给啊。
这知县本来看着不像是读书读傻的人,怎么还有如此大的书呆气,居然想去找西厂把银子要回来,真是不作死就不会死
再看向张贵,其余四个班头忍不住冒出点幸灾乐祸心思。叫他刚才上赶着去巴结知县,叫他拼命去拍知县马屁,这下可好,被坑进去了罢
要知道,比猪队友更可怕的就是猪上司了以后还是离这个上司敬而远之罢,免得遭殃到自己头上。
同时四个班头还暗暗庆幸,老成持重是没有错的,刚才要是稍有活泛,倒霉的就是自己了。所以,今晚就不逼着张贵请客了
方知县冷眼旁观,要的就是这个效果,这时候越是畏惧,事后越是被震慑。
从县衙里出来,张贵失魂落魄的不分东南西北,昏昏然中不知怎么回到了家里。抬眼看到浑家,叫了一声并吩咐道:“你去订一副棺材”
那浑家吃惊道:“这好好的订什么棺材哪里要用”
张贵了无生趣的叹道:“明日我要随着新上任的大老爷去西厂,而且还是要去讨债,只怕不能活着回来了,且订好棺材备用”
张氏娘子闻言便宽慰道:“天塌下来有高个子,你是跟着县尊大老爷去,又不是自己去,若有不测也是县尊的事情,你在这里哭什么丧”
“你懂个什么县尊大老爷是体面人,西厂即便报复,也不好当场擅自对待但我身在贱役,贱命一条,少不得拿我来迁怒出气”
张氏娘子也慌了,掉着眼泪说:“不会如此罢”
张贵蹲在地上,捂着脸说:“先前不是没有这种事就在两年前,县衙里有个,因为亲戚犯事被西厂番子拿了,他去拦街抢了回来,然后如何两日后他便消失了,至今生死不明
明日里我跟着县尊去西厂,惹怒了那些豺狼,他们或许还顾忌县尊身份,但肯定不绕过我们几个跟班以那西厂的霸道,肯定要拿我们几个跟班的杀鸡骇猴”
张氏娘子哭出声来:“那能不去吗”
“若没答应,还能偷奸耍滑的逃避过去,但是已经答应了知县,若出尔反尔那就是狠打县尊的脸,同样是找死如今正是新官上任三把火的时候,县尊一怒,我一样要被治得生不如死,不然他如何能下的了台”
夫妻二人顿时抱头痛哭一夜抵死缠绵打算再多留个种。
第三百七十九章西厂追债上
次曰,宛平县衙役班头之一张贵张头目与妻子挥泪作别,郁郁的站在大堂台阶下面,等待县尊一起出发。
来来往往的路人看到张班头,无不报以同情的目光。在昨曰,新知县要去西厂追讨被克扣银两的事情已经在衙门里传开了,而且大家也都知道,张班头很作死的成了跟随知县勇闯虎穴的人。
县衙胥役们很有自知之明,他们或许可以在百姓面前耀武扬威,但身属贱役,在真正的强大势力面前什么都不是。说是贱命一条也不为过,甚至连平民百姓都不如。
不知等了多久,知县方应物施施然出现在大堂门口月台上,居高临下看去,却只见到张贵一个人在等。便忍不住皱眉问道:“为何只有你一人你不是做班头的么你手下人在哪里”
张贵跪在地上,苦着脸回话道:“禀大老爷,昨曰小的一一都吩咐过,孰料今早他们个个都托了人来告假,至今一个也不见来。”
方应物极其不满道:“常言道养兵千曰用在一时,你这个班头平时是怎么管教人的”
这质问叫张贵无法回答,正低头认罪时,忽然娄天化慌慌张张的从后面跑过来,到了方应物身边,气喘吁吁的禀报道:“东主轿夫全都不见了,问了问门子,说是逃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