漏,便要连坐罚没,正为鼓励同批行商互相监督举报也。商人之间,总比胥吏熟悉货物。
其二,实情还是漏税的多,被查出的少,如不连坐,那么被查出的数目远远抵不过逃税的数目。故而才行连坐罚没之法,以此多余罚没冲抵逃税之数。
之前连续三年没有完成朝廷额定数目,只有今年有望足额,下官这番为公的苦心,在老大人眼中都是为我一己之私横征暴敛么下官虽死也不服”
李佑无语,这都什么歪门邪道办法,真是术业有专攻,他没干过税课之事,万万没想到过这些。但不得不承认,单纯从征收税银角度,听这陆元广解释过,连坐大概还真是很有效的法子。
好罢,这姓陆的占住了公事的理,感到似乎从道理上不好批驳他,总不能指责陆大使征税太积极。李佑只能继续责问道:“尔有意连累那些无辜者,岂是君子所为”
陆元广腔调悲愤的说:“老大人觉得朝廷税银重要,还是商家之事重要何况我崇文门税银尽入内库天财库,是宫中用度所需,怎可短少
重任在肩,下官为朝廷效力从不敢惜身,背负骂名亦不敢有怨言,只要入库税银不缺,下官便在此任上问心无愧,终不负朝廷重托至于谁倒霉,只能听天由命,但绝非是下官贪图一己之私,请老大人明察”
李大人又一次久久无语这嘴脸太他娘的眼熟了。别人猛然见到,说不定要被陆大使感动几分,这是多么能干又不计较得失的人啊。
但李佑身为高级同类,怎么会感受不出其中的虚实语含讽刺道:“说的甚好你敢问心无愧的说你司中没有弊端了”
陆大使斩钉截铁道:“税关哨卡遍设九门,人手良莠不齐,难免有不法情弊。但只要发现一起,便查处一起,下官绝不姑息若老大人有所查知,下官一定当场处理”
李佑发现自己问不下去了。这官场中果然卧虎藏龙,到此之前,他自以为手持对方罪行,权势地位又远远压过,却怎么也没想到自己居然在一个小小的九品身上连连失语。
到现在这小小的九品芝麻官还没搬出自己的后台,就快把自己洗清了。能干又能吹,身居高位的李大人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影子,不禁起了几分爱才之心。
第六集名震京师第517章这不太好罢
李佑当然不是爱心泛滥的人士,但他刚才突然发现,崇文门宣课分司在商业上的巨大用处。
何况他能看出,陆元广此人颇有可圈可点之处,虽然只接触了这么一刻钟功夫。就说陆大使在崇文门征税这件事上,表现出来的优点就有两个,强过他所见过的绝大多数官员。
第一个优点是这位陆大使执行力很强。
李佑步入官场也有几年时间了,经历足够丰富。据他所见,一般官员征不足钱粮赋税,又不想承担横暴名声的,采取的态度多半是拖欠税额,然后通关节、走门路,想方设法的免掉责任。
而这陆元广如果不是凭空吹嘘,至少表现出来的工作态度是竭尽全力完成征税任务,并尽自己所能的拿出对策,确实也想出了办法。即便有几分夸大之处,也属正常。
第二个优点是心思巧妙并敢于取舍。
其实陆元广的思路就是从所有行商中,用合法形式随机抽出小部分倒霉蛋,代表所有商人受罚。被连坐的只能自认倒霉,然而倒霉的终究是一小部分,大部分只会庆幸。
对陆大使自己来说,好处就是只用牺牲小部分,避免波及所有行商,便可以收齐税额,不至于怨声载道、沸反盈天。不然京师供给出现紧张,他就要当朝廷的替罪羊。
总而言之,李佑判断的最大依据还是四个字很像自己,所以必然是个可用之才。
想至此,李大人的冷脸忽然融化了,和颜悦色的对陆大使点点头,指着旁边座位道:“坐下回话”
对此陆元广不但没有如沐春风,反而心头惴惴,只用半边屁股挨了椅子,不敢真正坐实了。亦不知道自己大礼在前,讲理再后,能应付得了李佥宪否
他听说过传闻,这李佥宪官风严毅刚肃,驭下从不假辞色,对上与阁老尚书也常常御前抗辞。兼之心机奇诡莫测,出手又狠又准,是一等一的神见鬼愁难缠人物。
虽然李佑很少主动拉拢过谁,但没见过猪肉也见过猪跑,亲切地起了话头问道:“贵司是哪里人”
“下官镇江人。”
李佑抚掌笑道:“与本官乡里虚江县相去不远也,不过区区百里水程,原来同属江南一脉。”
陆大使是个很聪明机警的人,但现在也糊涂了,左思右想也想不通李大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那些庙堂大佬们都未必镇得住他,自己又何德何能
“阁下又是何出身”李佑学着印象里那些老官场套近乎的方式,又慢悠悠的问道。似乎又破了戒,李佥宪在官场与人交谈,从来不谈功名和出身,今天破天荒头一次询问别人。
陆大使暗道莫非李佥宪笑里藏刀的要查自己的跟脚硬着头皮答道:“下官是景和四年庚戌科举人。”
李佑抚掌笑道:“原来与我的老师是同一年举人,只是不同省而已”
陆元广无语,这八竿子打得着边么李大人也太可怕了,他的双眼已经擦得够亮,但到目前也看不透李大人究竟有什么谋算,不愧是以诡异难测闻名。
“敢问阁下在部选时,因何晋身当时乃是许阁老任天官,说不得还有什么缘故。”
面对李佑漫无目的的话家常,陆大使满心思虑越想越多,感到吃不住力。一咬牙亮了底牌,“下官与秉笔太监段公公乃是同乡,昔年有过往来。承蒙段公公抬举,得以选了大使。”
“段知恩”李佑讶道,笑容嘎然而止。宣课分司大使这样的缺,当然不是一般门路可以得到的,他李佑也有很多猜想,却没想到陆元广的门路直接就是天子大伴段知恩。
天子大伴四个字在本朝有什么意义,无需多言,通了段知恩的关节,就相当于搭上了天子。陆元广这样的人,又不需要什么名声,有实惠就行。
这墙角不好挖,难度很大啊,李佑暗暗叹道。顿感索然无趣,起身道:“你前几日连坐罚没的行商中,扣押了一个虚江客商,本官要问他话。你把他移送到本官那里去,不得有误”
陆元广毫不犹豫的应声道:“上差有命,下官立刻就将人送到”又主动说:“连同他那被罚没的货物,一同移交给上差查证”
李佑又叹口气,这人真是太合用了,便挥手道:“不必送了,放了便可。”
送走了李大人,陆元广反思自己言行,却产生些许懊悔,今天似乎有点不妥哪
想来李大人年少,只怕最重的是面子。他抱着查问过错的挑剔心态而来,自己却表现的过于滴水不漏,可能会让李大人觉得是刻意针对他,但又只能无可奈何,以致于要产生没面子的憋屈之感。
这反而不美,还不如故意出点不大不小的差错,让李大人不痛不痒的问责一番比较好,这样李大人心里也许会比较痛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