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也是有心人啊。
他被领进书房,此时只有一个书童端茶倒水,并陪着说话,那许次辅还没有出现。又等了片刻功夫,才见次辅大人神色轻松地进来了。
行过礼并寒暄几句后,李佑问道:“今日晚辈有一事不明,当时那徐、彭二阁老危如累卵,宛如立于悬崖峭壁之沿也,稍有不慎便万劫不复。时机难得,老大人为何叫晚辈轻轻放过与老大人登顶相较,晚辈这区区五品风宪,又算得了什么。”
这个问题确实是李佑此行的最大目的。不能准确的把握靠山意图,不能透彻的领会靠山精神,乃是一个大忌讳,万万疏忽不得。
许道宏低头饮过茶,又抬首道:“你休要只看到次辅可以按例递进为首辅,还要注意时候。须知递进乃是平常之态,但如今并不处在平常时期。”
李佑脑中有所明悟,现在当然不是平常时期,正处在大政交接的特殊时候,任何政事必须考虑到这个因素。
许次辅正好今晚无事,便详细的点拨李佑道:“所以眼下首辅的变动,必须要顾及到天子的想法,如果让天子选择,只怕更想简拔袁立德做首辅。那金恕大概也是看中了这一点,所以才想抓住机会让徐岳倒台,为袁立德腾出位置。所以说,我辈费心整倒了徐首辅,但并无完全把握确定后续,又何苦为他人作嫁衣裳这是其一,你细想也能想到的。”
李佑恭敬答道:“晚辈确实想到了一些,但还是觉得那袁立德未必成器,老大人机会终究不小,总该去试试看,不成也没有太大损失。世上没有可保万无一失的事情。”
许次辅微微一笑,若李佑连上面这些道理都想不到,那就不配去做五城提督了。便继续指点道:“不仅仅是其一,还有其二。常言道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时候当首辅,就是站在危墙下面。你可想到了危墙是什么”
这时候当首辅是高危李佑顺着这个思路想去,渐渐有所醒悟,不能被首辅这个光芒万丈的职位迷花了眼,还要看看环境。
在前后交替时期,天子又是少年,所以他必然还需要适应和摸索几年。而且他的喜好兴趣不见得定型,或者说还没有被摸透,所以在此时当首辅也许是一个风险很大的差事。因为每个人并不清楚,应该如何与刚刚亲政的天子打交道。
所谓一朝天子一朝臣,今天辛辛苦苦当了首辅,没准过几年后,熟悉政务的天子有了自己想法时,那就要贯彻君威并按照自己的意志开始洗牌了。首辅便是首当其冲的位置。
从理智的角度来看,如今不要当这出头鸟,等天子成熟稳定后,风险可控时,再谋取首辅才是长久之计。
但是首辅这个人臣顶点位置实在诱人夺目,夺取首辅的机遇更是很难寻见。李佑再想起今日之事,虽然认可了忍住诱惑才是正确做法,还是忍不住的为许次辅感到有些可惜。
他不由得叹道:“机不可失失不再来,下次不知何时,才能有如此好的机会了。”
“本官已至次辅,别无强求,未来有机缘自然不错,无机缘也不必介怀,顺其自然而已。”许次辅淡淡道,“无论如何,等待几年的耐性总该有的。”
李佑琢磨这里头的意思,是打算先安稳几年,然后看看情况再说么
许府一个管事匆匆的行到门外,神色慌张,高声叫道:“有急事禀报”
被传进来后,那管事看了几眼李佑,大约觉得不妨,便表情哀戚的对许次辅禀道:“方才老家遣人来报丧,道是老主母过去了。”
许次辅闻言脸色巨变,口中大叫一声母亲,整个身体栽落在椅中,僵住不能动。
在旁边听得真切,李佑同样震惊,连忙上前一步,扶住许次辅道:“老大人节哀”
按制,官员从得知父母去世消息起,必须回祖籍守制居丧二十七个月,谓之丁忧。敢不尽此孝道的,都是千人唾万人骂,轻则丢官,重则判刑。当然,还有被天子夺情这一说,可以继续做官,但仍旧免不了被士人鄙视,一般人不会干。
李佑心很苦,许次辅简直一语成谶啊,刚刚说要有几年的耐性,就出了这事。这下可好,真要回老家耐住二十七个月了。
他一直觉得投靠许次辅很幸运,因为许大人是最年轻的阁老,才五十多岁,不出意外干上十几年没问题。但年轻也有年轻的不好
最令李佑忧虑的是,若自己最大的靠山轰然离去,没有强力的支持,检校右佥都御史、提督五城兵马司这个差事没法干的。
道理很简单,京城到处都是手眼通天的权贵,缺乏硬扎靠山撑腰的话,如何能治理
李大人忽然觉得,今天所干最蠢的一件事,就是兴奋上脑端着清流架子不放,与长公主吵架闹崩了简直自毁长城自毁藩篱
第六集名震京师第465章三套人马
许阁老丁忧离职对于李佑而言,确实有点无妄之灾的意味。他的官职是新设的,一切制度章法正处于草创之时,缺了执政大佬的支持,想要打开局面愈发艰难。
在国朝,殿阁大学士丁忧极其罕见,因为一般官员能奋斗到人臣之极,总要经历一番升迁流转过程。到了这个位置时,往往本身也半截入土了,父母更是先已逝去。如许阁老这般,五十多一点便荣登内阁,而同时母亲又较为长寿健在的很少。
然而许家太君最终还是跳不住生死轮回,但她在活着时,能够亲眼见到儿子位居宰辅之尊,应该可以含笑而逝了。不过老太君这一去,却留给了李佑几麻袋的苦恼。
相对于给朝局带来的冲击,李佑这点私心根本不算什么。空缺出二号宰辅的位置本身就是大事件,不知又要引起多少人对大学士位置虎视眈眈。而且还可以预见,丁忧之后当许阁老复职时说不定又要起纷争。
不过归德千岁的反应与别人不太一样,她今天早晨没有胃口吃早膳,但在听到许次辅丁忧的消息后,午膳便破例多吃了几口,又将早膳一起补上了。
许阁老是八月初九夜间得到母丧消息,次日便上疏离职,同时请徐首辅写了讣文。京中高官家中出了丧事,按规矩要请大学士拟讣文,许次辅这样的也只有请首辅写了。八月十一日,许阁老便离京回乡奔丧去了。
还好许靠山临走前没有忘了李佑的事,使人拟了任命诰书,又催着司礼监批红后发至吏科备案。两日内将程序走完,免去了夜长梦多的后顾之忧。
八月十二日,在家家户户喜迎团圆节,一派欢乐祥和的氛围中,李佑则迎来了任命诰书。
作为全家的主心骨,李佑的新官职很受家人关注。各房妻妾围着诰书观看片刻,大都不太懂得检校右佥都御使、提督五城兵马指挥司是干什么的,毕竟不似御史、知府、知县这些官名通俗易懂。
只有程小娘子在京师住过,晓得兵马司老爷作甚用处,所以看出夫君这个官职仿佛是管兵马司老爷的。
“看过戏没有为夫这个官职,就相当于开封府的包青天。”李佑脸不红心不跳的解释道。